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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章 月考第一天

第八章 月考第一天

直到语文考卷拿到手中,一声考试专用铃响过,我像刚从睡梦中醒来一样,才忽然意识到月考的来临,一股莫名的冷汗沁出后背,卷上填写名字的时候,手还有点发抖。

这是一场由启龙市第一、第二、第三中学联合出考的月底检测性考试(第四中学无奈地排挤在外),说大不大,说小也不小,论考试范围,仅一个月的时间,九门科目学不了多少内容,虽然事先有说“教到哪,考到哪”,但在考卷上并没有十分体现,我甚至觉得当中还保留着初中的知识水平,可见其难易程度(以致我产生了能考出好成绩的错觉)。

简单总结的话,语文离不开诗歌、阅读、作文三关,数学不过是填空、解答两类,英语最要命的是听不清、看不懂,物化、政史、生地则是两门一考共三场。一天半的六场考试,第一天就把前四场考完,说来心也是挺累的,特别像我这种要跑五楼、入考场的学生,腿就更累了。

每场考试结束,回到教室总会听到同班同学间一些校对答案的声音。“我的答案跟你们怎么不一样,唉,完了,这场考试看来是考砸了。”“你真的是这么解的?没骗我吧?”“虽然答案一样,但好像我的过程跟你完全不一样,估计得扣分。”“你肯定是对的,那我就错了。”“你信不信,这题我忘了写了,交上去的时候还空白一片呢。”“我光顾着打草稿了,也没写到考卷上去。” 一堆人说了一阵,又互嘲起来,这个说你比我好,那个说我无所谓,假作真时真亦假,学习好的人作出考砸难过的假象,学习不好的人反而不停地拿自己在考场出洋相的事情吹嘘。

我没有与人校对答案的习惯,从小就是这样,道理谁都明白,既然考完了,说再多有什么用呢,不是徒增自己的压力,就是向别人施加压力,然而有的人只是为多个聊天的话题罢了。安静地坐回自己的座位,百无聊赖,打个盹也好过多费口舌。低头看到桌角的纸条上写着南宫晓芙的名字,顺便就朝她的方向瞧了一眼,黑色的齐肩发、蓝白的校服,一手撑住下巴,一手翻着笔记,她安静的状态与其周身的热闹氛围对比鲜明。

看吧,如南宫晓芙这等天才般的学生也是不屑于校对答案的(其实应该是没有必要),有那么一瞬间,我觉得自己伟岸到已经跻身于南宫晓芙一类的学生行列了(纯属瞎想)。

关于考试本身,没有什么值得细述的,但我倒是在考场遇见了一件趣事,或者说,见识到了一个未见其人、只见其言的有趣同学。这个“趣”字,后来想想要多个“异”字的附加性。

每逢考试,必然下雨,也不知是巧合、还是诅咒,来校后短短三天的晴朗天气,转眼又变成阴雨天,潮湿的楼梯被来来往往的人群踩出一个个大小的脚印,我爬着阶梯,一层接一层,走进五楼的23班考场。找到自己的名字,等待第一场考试的预备铃,同时盼着监考老师到来,其实是盼着考试能尽快结束。座位一样是很挤,费了老大劲坐下,随即莫名地想起了同班的高福同学。

不经意间,注意到夹在课桌与墙壁之间的一张废纸……并不是废纸,是一张没有褶皱的长纸条,像弯腰的枝叶在摇摆,这似乎是人有意留下,当我顺手抽出、看到第一句话时,似乎又是有意留给坐在此座位的我看。

字条上如此写道:“坐在我座位上的考生,你好。考场安排,座位有点挤,将就一下吧。如果考前还有一点时间,你或许还可以再复习一下。我为你准备了所需的复习材料,就在你伸手可及的右脚边。本场考试是语文,可以速记一些内容,希望我的笔记能对你有所帮助。” 说出来你信吗,一个人为坐在自己座位的素不相识的考生准备了复习材料,并留下字条提醒,也是够到位的。

我的第一反应是惊奇,低头朝桌底下看去,脚边确实有本白皮封面的笔记本。在本子的扉页看到一个陌生的名字,“司徒青叶”,应该是位女孩子的名字吧,想来不会有哪个男生做到如此(作为男生的我,连课堂笔记都没有呢)。笔记的内容条缕清楚,字也很漂亮,一些她认为对考试有用的地方被特意作了划线,并加注“考试重点”,我也就顺着她的思路多看了几眼重点,虽然不知道是否有用。

这种事头一回碰到,算是我的一种福气吧,不费丝毫气力,坐享别人勤奋的成果,服务堪称良心。这使我又不禁想到了同桌南宫晓芙的课堂笔记,借南宫晓芙平时的表现去想象这个叫“司徒青叶”的同学做笔记时的样子,坚定的眼神,两耳静听,笔头划开优雅的字迹,课前课后对笔记删繁就简、推陈出新,从头到尾都是认真、细致的态度。那么,司徒青叶也应该是和南宫晓芙一样难得的好学生了(我所达不到的理想境界)。

在监考老师说开始考试前,我来回又看了几遍,感动于陌生女孩的关怀,几乎相信总有几处是考卷上能出现的。

两个半小时的考试时间过去(此处用去半小时的瞌睡),再过十分钟,准备迎来第二场的铃声,走出教室,爬楼梯的时候,不再想腿的劳累,心里猜测那个司徒青叶同学会不会再留一张字条呢。

果然课桌与墙壁间夹着第二张,上面写道:“看到这张字条,我们是不是就算是认识了呢,虽然还没见到本人,但我反倒觉得这样说话更轻松,不用顾虑什么。没别的要说,还是一样,如果还有时间,请你看到右脚边的笔记,本场考试是数学,涉及考试范围的题型划出来了,希望对你有所帮助。”弄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。

以前我总以为成绩特别好的人多少会存有私心,这私心表现在学习方面,就比如说,有一道难题摆在面前,自己绞尽脑汁想出了解题思路,除自己外的所有人还没想出,此时就会沾沾自喜,觉得自己高人一等,带着得意之形,不到最后一刻不轻易告诉别人题目的答案,抱着专利商标那样的维护意识;又比如,如果别人有一本非常好的学习参考书,自己想方设法都要借来一睹为快,无论对方是否情愿,但换做是自己的参考书的话,那就要考虑是否借给他人,不情愿时甚至可以扯个谎,分享与否在不同的情境下就呈现着不同的态度。

然而见识到司徒青叶的做法后,我想是“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”了,毕竟仍然存在着一心热爱学习的学生,他们既希望自己上进,也希望身边的人和自己一样好学,所以他们乐于分享与帮助,无心那些竞争意识过剩的做法。如此一想,我擅自认为南宫晓芙也该是这样无私的人。

中午,雨声更响,低沉的哗哗声却催得多数人抓住一点点时间睡个午觉,少数几个人因为担心下一场的英语考试,仍在默念词汇。

我脸贴在桌上,意外地发现桌面光滑如新,但我的课桌绝不该有如此的洁净度,一个月的时间足以使桌面上留下我满满的萧氏涂鸦,黑墨、橡皮屑、污垢在所难免,哪知道手指按压在桌面出奇的顺滑,留在桌上的痕迹也只有一个用水笔写的我的名字(那是开学第一天跟南宫晓芙自我介绍时写下的),除以就是桌角的南宫晓芙的考生号了。不会是别人,于是我向南宫晓芙看去,自然是作为本座考生的她对我的课桌进行了一番额外的清洁,出于她对考场座位的干净度要求(想想不禁多了一层羞意)。

然后我有了一个突发奇想,南宫晓芙坐的是我的座位,我是不是可以像司徒青叶留字条那样给她留个字条呢?但仔细一想,可怜的我又能给她留什么呢,又不能像司徒青叶一样留个笔记本什么的,那么……闲聊?简直可笑,明明就在同一个班,还是同桌,难道还有什么说不出口的、非要留个字条?

说出来你可能不信,我的手是不自觉地从考试留下的白纸上撕下一条,又不自觉地执起笔,一个念头不自觉地闪过脑际,“还是写点什么吧,难得的机会,挺新鲜的,胡乱写些也行。”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。

首先想到的是关于司徒青叶的事,于是写道:“当我在23班考场找到自己的座位后,座位的原主人意外地留下纸条,写的是,为我准备了与考试相关的复习材料,并祝我考试顺利。怎么样,是不是一个很有趣的人呢?所以出于一时好奇,我就想效仿一下,看看写小纸条是怎样的心境。当然,南宫同学,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,一笑了之。”

写完之后,犹豫了一会,还是把纸条放在了抽屉里,说实在的,不指望她能发现,总觉得幼稚,同时又觉得可惜,所以有意往外露了一点,但愿能被她看到。

下午考试继续,不出意料,司徒同学的第三张夹在墙边,一想到自己给南宫晓芙也留了一张,有种莫名好笑的感觉。第三张上头写道:“一个上午过去了,怎么样,语文和数学考得如何?如果很好,那么就再接再厉,如果不好,也别气馁,不要让悲伤的心情影响到后面的考试。下一场考试是英语,为你准备了多频率出现的词汇,老地方,右脚边,希望对你有多帮助。”

我最头疼的科目便是英语,大概是记忆不好的缘故,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,因为默写不过关而被叫去英语办公室成了稀松寻常的高中日常,每到进办公室的时候,总被杨老师吐槽一句“熟客嘛,萧俊生同学,看你这么辛苦跑一趟,下次我为你准备好茶水。”此时看着司徒同学准备的笔记,在我本能的抗拒意识下,实在效果甚微。

还好英语多半是选项题,点兵点将猜一下也是行之快捷的手段,然后由于做的太快,硬是多出了近一个钟头的时间,要说回过头检查一遍,却无从着手,只得发呆,罪过啊……手边一张用作草稿的白纸,只字未写,闲着也是闲着,我依法炮制,决心也给这位司徒同学留张字条,好歹人家已经写了三张,中国人讲的就是礼尚往来的道理。

笔尖一动,字还是一如既往的丑,歪歪斜斜地写道:“是司徒青叶同学吧,名字我是从你的笔记本上得知的。说什么好呢,总之谢谢你的这些考试用的复习材料,见识到你的留言,不胜荣幸,看得出你是一个很体贴的女孩子(恕我冒味,从你的名字里,我猜测你是一位女生)。在第三张纸条上,你问我考试怎么样?嗯……自我感觉良好,至于成绩嘛,无从得知,因为我并没有考完之后与别人校对答案的习惯,所以也不知道自己的对错。说实在话,我对考试的结果看得并不重,因为我是个很随意的人。别的话没有了,也希望你能考的顺利。”大多是寒暄的话,没实质性的内容,意思到了就行。

稍微眯了一会,到自然醒时,差不多考试结束(神奇的生理钟)。

回到教室,我立刻探一探抽屉里的情况,好像原先的字条仍然放置在原处,难道没被南宫晓芙发现么?等我拿出字条仔细观察时,才发现在我的那段话的右下多了个南宫晓芙的署名,顺便加一句“已阅”的官方批辞。抬头去瞧南宫晓芙,背影并无异样,待她蓦地转身,使我吃了一惊,她特意盯着我看,貌似对字条的事有所在意,表情中看不出是淡定还是严肃。随后她竟站起身,径直朝我走来。

什么情况?有话要说?还是本着礼尚往来的习惯,也准备给我一张字条?因为我看到了她的手里确乎攒着纸团。

南宫晓芙的个头在女生当中也属于高的一类,站在桌旁,我不得不昂头看她,她则居高临下,问道:“是司徒青叶吗?”

她又怎么知道司徒青叶这个名字?我可没在字条上提到,而她的神情并没有表现出认识司徒青叶的样子,仔细揣摩问话,好像是在问我,那个23班的人是不是叫司徒青叶?于是我下意识地点点头,木讷地看她。南宫晓芙手一伸,指着自己的座位说:“我座上的考生名字就是司徒青叶。”

太巧了吧,南宫晓芙坐的是我的座位,我坐的是司徒青叶的座位,而坐在南宫晓芙的位置上的正好就是司徒青叶,我们和这个素未蒙面的女生成功形成三角位置交换,想来这不应该是校方有意的安排。

“正是无巧不成书啊。”

南宫晓芙摊开手,向我展示手里的纸团,说道:“这是她留在我桌上的字条。”示意我接下,留下纸团后,转身回到座位,继续复习。

纸团里不止一张字条,和司徒同学留给我的一样都是语数外三张,我拣其中一张以斑窥豹,纸上写道:“同学你好,我是坐在你座位上的考生,也不用多做介绍。这是一张考试剩下的草稿,写这段话,说不定你能看到。这头一场考试并不算太难,考试结束的半个小时前,我写完了最后的命题为“开始”的作文,虽说体裁不限,但还是议论文受语文老师的青睐,所以我用了有点老套的“三段式”,加个开门见山、收尾点题的小套路,想必阅卷老师批分应该差不到哪去,然而写完后,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写了什么,大概考试作文就是这般无奈吧。没别的要说的,如果有什么打扰到你的地方,还请包涵。”结尾处多了个南宫晓芙的署名,外加“已阅”(然而司徒同学是看不到的,有点多余)。

剩下的两张一扫而过,寥寥几句,同样带着对考试的隐隐嘲讽,我的脑子里多了一个印象,她是个很有思想的人啊(笑)。

过了晚饭时间,进入到晚自习,还有一场物化的综考。预备铃一响,随着人流涌出教室,临走时,南宫晓芙叫住我,说道:“考试结束后,你稍微等我一下,带我去23班见见这个司徒同学。”其实我也没见过本人,但只要知道座位便好说,轻声一笑,对南宫晓芙说:“我觉得,她倒和你意气相投。”我以为南宫晓芙要见她,也是出于这种想法,结果她回道:“不完全是,她是个孤独的人。”

孤独?南宫晓芙仅从几张字条和我的讲述中,就看出一个还没见面的陌生人是个孤独的人,我觉得不可思议。那么,孤独又是从何判断出的?关于孤独的解释有多种,一者不合群,二者寂寞无助,三者幼而无父、老而无子(古义),第三种想必不是,前两者又是哪种?转念一想,南宫晓芙自己何尝不是一个孤独的人(鉴于第一种解释),也许正是惺惺相惜,才有最后一句的感慨。

走在楼梯口,回想南宫晓芙的话,“她是个孤独的人。”

孤独的人自成一派,自我思考,自我悲欢,精神世界超过现实世界。然而孤独者的世界并非只是一个人,只有在人群当中才真正有独孤的相对定义,因为一个人的世界里绝不会产生孤独的情绪。作为社交性动物的人,孤独者无疑是特殊的存在,往往做些旁人看来特别的事,说些特别的话(无论是好是坏)。那么,南宫晓芙的话又仿佛是对的。

坐在考场,拿起了司徒青叶的第四张字条,上头写道:“请允许我叫你一声萧俊生同学,因为我觉得我们的熟悉度到了可以互称姓名的程度。很高兴收到你留在我桌上的纸,我叫司徒青叶,也谢谢你的称赞,很少有人说我是个体贴的女孩子(又或者,我身边的人本来就很少)。看过你的话后,想来你是个心态特别好的男孩子呢(也恕我冒昧,从你的名字,我猜测你是个男生),不会为考试所影响,而我就不行。在这之前,问你考得好不好,看来是我多虑了。下面是物理、化学的综考,为你准备了相关知识点,今天的最后一场考试了,虽然可能多余,但还是希望能对你有所帮助。”

有了南宫晓芙的提醒,我体会着这话语中隐隐的孤独感。

不知不觉地结束物化综考,在不可言说的因素下,莫名其妙地漏掉最后一题没有做(明明空出了很多时间在胡思乱想)。脚还没踏进自己的教室,南宫晓芙已经从教室里走出,拉扯着我,往五楼赶,她是有多想见到司徒青叶啊,只可怜了我的一双老腿,陪着我又爬了一次五楼。

已经到了放学的时间,天色向晚,银月几近正圆,很好的月光洒在学校各处,加上白天淋过的雨,变得更亮,教室内、楼梯间的灯光反而显得昏暗朦胧。全部是下楼的人群,逆流而上的我们成了异类,其实并不能确定司徒青叶此时仍在教室,若是个空位,我们也只好无功而返,也许她又会刚好在下楼的人群中,与我们擦肩而过,形同陌路(似乎不是形同,确是陌生人)。

人群中确有几双眼睛,蒙着一天的倦意,在黑暗里显得无光;确有几双腿脚,踩着迟缓的步伐,满满是考试的压力;不与他人交谈,只在抬头俯首间,感受现实空气的湿度。总有一群无奈的人在与现实对立,同时被现实湮没。

“南宫同学,怎么了?”我对突然停步的南宫晓芙问道。

她朝某个方向凝视几秒,摇头回我:“没什么。”跟着继续逆流而上。

来到23班,果然是个空座,不见背包之类的个人物品,问了零星还在教室的人,果然还是走了,结果仍然是连面也见不到一次。

“我想,可能刚才在人群中见到,只是不能确认。”

“是吗。”

“明天总会见到的,哪怕是考试过后,总之是一定要见的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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